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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理小说
 救世者说

尹全生

    出差到B市, 我顺便前往一名牌大学,看望多年没有联系的同学
大习。该校办秘书对我说:大习前些年出国考察研究,回国不久就神
经错乱了,一直住在精神病院。
    我和大习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他则被大学研
究生院免试录取,后来取得哲学博士学位,留校任教。他博学多识,
思想深邃,有同学甚至称其为“苏格拉底再世”。
    这么一个正值英年、让人仰慕的哲学奇才怎么会疯了?校办秘书
翻出大习入院前写的一份讲义给我看,又播放他的一次学术演讲录音
给我听。讲义的题目是“恶之花”,演讲录音的题目是“恶之果”--

    
                     恶之花

    阿波罗神庙有神喻:“认识你自己”!
    先哲苏格拉底有箴言: “认识你自己吧!” 
    “你自己”就是我本人。   
    小时候我问过母亲: “您认为我是怎样一个人?”
    母亲笑着在我眉心点了一指头: “ 你生下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根据呢?我不是好东西的根据是什么?母亲说我出生时家境极贫,
奶不够吃,我与双胞胎的哥哥争奶吃,小爪子把哥哥的脸都抓破了。
  这事我记不得。我记得的,是七岁那年偷西瓜。那时家境仍然极
贫,母亲从不舍得花钱买西瓜,可是我特别想吃——我从西瓜皮上啃
出了西瓜的好滋味儿。当街道旁有人津津有味地吃西瓜时,我就和一
群小崽子们守候在一旁,个个进入一级战备。等到吃瓜者即将丢弃西
瓜皮时,我总能抢先一步,把西瓜皮抢夺到自己手里。西瓜皮满足不
了我的贪欲,我想吃到真正的西瓜,独自吃一个完整的西瓜。因此我
就骗,对过路人说:叔叔阿姨,我几天没吃饭了......由于功夫不到
家,分文也没骗到。后来在食欲诱惑下我去偷西瓜。     
    月夜出城,过一条大河就是一片瓜地,景色如同“少年润土”守
护的瓜地一样美丽。当我偷到一个梦寐以求的西瓜返身欲逃时,不幸
被看瓜佬(可能是“润土”的子孙)发现,怒骂着追赶。我慌不择路,
抱着西瓜跳进河里;由于不会游泳,西瓜丢了,小命也险些丢了……
  这段儿时的记忆绝对真实。
  ——那时我没读过任何催人奋进或诱人堕落的书,更没受过坏人
的教唆,怎么就知道抢、骗、偷呢?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令人难以接受
的结论:我人性恶,生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圣贤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我之初”为什么不“善”呢?
难道我不是人?          
    我是人可以肯定,圣贤书不能否定。那么,大概是我对圣贤书理
解有误吧?
  --“人之初”并非指刚刚生下来的人,而应该是指“人类之初”。
    “人类起源说”认为,最初的人类是类人猿、类猿人。圣贤可能
是指他(它)们“性本善”。如果这种理解正确,类人猿、类猿人们必
然会有以下善举:
    食物缺乏的时候,“人”“人”都争先恐后把食物让给他“人”,
自己心甘情愿饿死;豺狼虎豹袭来时,“人”“人”都躺倒在地,满
心欢喜地以血肉之躯饲养饥饿的豺狼虎豹……如此这般,类人猿、类
猿人们没等进化成真正的人,便在天地玄黄日月洪荒时一个不剩了,
哪还有当今之人世?。           
    由此可见,我,以及我最原始的祖先,都属于人性恶。
    无独有偶,大名鼎鼎的尼采就在《权力意义》一书中说了:“就
我的本性来说,我是好战的!攻击,这就是我的本能。与人为敌,这
是我的天性。”                       
   社会试图用宗教教化、用法律制约我的“恶”,可我不吃那一套--
   宗教很早以前就被当做杀人工具:洪秀全为满足个人的贪欲、权
势欲,就身披上帝的外衣,打着“无处不均匀,无处不平等”的太平
天国旗号蛊惑民众,组成一帮政治土匪打家劫舍;十一世纪罗马天主
教会组织的“十字军”东征,杀得血流成河更是例证。
    法律的天平,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往往被金钱和权力压得倾斜
不堪,“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世人皆知,“司法腐败”
司空见惯,这些都暂且不论。更要命的是法律从它出生那天起就是强
权的附庸:看历史深处--刑不上大夫;看当今世界--当代为垄断
石油资源,强盗在波斯湾杀人越货,国际法又起了什么作用?
    搭上商品经济快车后,我的“恶”迅速膨胀--在“黑道”上,
我作为中国山西一煤矿主,为掩盖真相、少付不付抚恤金,可以对遇
难矿工销尸灭迹,甚至活埋重伤者;在“白道”上,我“割开肚子要
红包”属小打小闹,前不久我到波兰第二大城市罗兹当医生时,为多
“产出”死尸以获取殡仪馆回扣,我甚至不惜对重病号注射致死药物......  


                      恶之果

    我今天的演讲,大概需要20分钟至2分钟。
    人性恶是地球上一朵硕大无朋的恶之花。
    有花就有果。恶之花结出的果--将是人类的整体毁灭!
    黑格尔认为:“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
“正是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
社会依赖“人性恶”的原动力取得所谓的发展,历史依赖“人性恶”
的原动力取得所谓的前进。
    所谓的科学根源于“恶”,所谓的人类文明根源于“恶”,现
代文明就是从“羊吃人”开始的。“资本的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呀!               
    现代文明产生了两个结果:一是物质文明的隆隆崛起,二是人
伦道德的逐渐沦丧。中医讲“阴阳平衡”,生命体失去阴阳平衡必
然死亡。我们假设人伦道德是“阴”,物质文明是“阳”--时至
21世纪,人类这个生命体的“阴阳”已经失衡。所说的“整体毁灭”,
根源就在于此!
    物质文明的崛起,不仅以把资源变成垃圾为代价,制造出足以毁
灭地球几十次的各种杀人武器;更是以人伦道德沦丧为代价,制造出
足以使人类退化为野兽的精神瘟疫。
    看看当今之世界吧--小到制假售假、不计他人健康甚至生命的
商贩;大到为掠夺资源、以莫须有的罪名侵略他国、杀人如麻,却谴
责被杀者为恐怖分子的政客......人类道德沦丧的程度,甚至连“狼
心狗肺”的狼都不如:两狼相斗,斗败的狼会四脚朝天,把自己最不
堪一击的肚皮亮给敌手,敌手便不再攻击。
    由此可见,“禽兽不如”其实是高抬人的说法!       
    在没有“仁义道德”、“人类博爱”、“人权”的野蛮年代,野
蛮人的人性中多少还有道德的一面:两军兴兵, 必须先下战书,双方
都愿意交战再拼个你死我活;一方难以抵挡时可以挂起免战牌,对方
便不再进攻;两人相拼在地上划一个圈,于圈中搏斗,一旦一方跳出
圈外,另一方则“穷寇免追”,放人一条生路。
    而文明人呢?文明人会用最卑鄙、最恶劣的欺诈手段蒙骗对手,
比如说偷袭珍珠港,比如说德军闪击苏联。而且,战端一开必置敌手
于死地而后快,连无辜的妇孺也不放过。这样的场面,在早已流产的
“大东亚共荣圈”里的南京发生过,在被《旧约》称作伊甸园的巴格
达也发生过......
    如果在早远年代,人类的道德沦丧并不可怕:使用石头木棒、大
刀长矛,任你打杀死人又能几许?可怕的是:人伦道德沦丧殆尽的人
类,现在掌握的是核武器、生化武器、基因武器......几需要少数人,
分别在办公室里动一动手指头,大多数地球人就没戏了。
    我下的结论绝非空穴来风,有人早预谋过了--       
    1995年9月27日至10月1日,在某国旧金山费尔蒙特饭店,举行过
一次秘密会议。会议接受了会议实际接受了三种社会哲学:一是马尔
萨斯主义,认为地球资源和环境无法承载隔代而倍增的人口。二是应
用于人类的达尔文主义,主张大自然的天律是优胜劣败,弱肉强食。
三是尼采鼓吹“超人”对“群畜”人渣宣战的精英主义。 
    与会的世界精英们认为:当今地球所负载的劣质“人口垃圾”太
多了。当代所面临的全球环境以及不可再生资源问题,使人口危机变
得更加紧迫。必须用战争来消灭“废料人口”。布热津斯基说,“未
来人类社会是1/5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必须让其余4/5的‘废料人
口’被排挤出局并依靠‘喂奶’(enterainment&tirs)过日子。”
也就是由1/5的精英们,将消费残渣施舍给4/5的“垃圾人口”苟延残
喘。如果其余4/5的人不愿接受这个方案,或者1/5的精英不愿意对那
无用的4/5人渣实施“喂奶”,那么就逐步设法用“高技术” 手段消
灭他们。也就是说,用核武器、遗传基因武器以及生物武器,用“人
道”的方式、大规模地消灭劣质人口和文明。
    尼采把除精英以外的人称为“群畜”。他在1889年写作的《权力
意志》中呼唤:“让超人降生,消灭这些群畜!”--假设外星人把
包括尼采在内的地球人,都视为宇宙中的劣质物种,也呼唤“消灭这
些群畜”,伟大的尼采会怎么想。这是题外话,说给尼采听的。
    且不谈由于人类贪婪,造成的生态继续恶化足以毁灭人类,只需
对上述秘密会议有一些了解,就知道世界将会发生什么了。
    当然,“废料人口”也好,“垃圾人口”也好,肯定是不甘愿被
用“人道”的方式消灭的,那么,世界就要“打群架”。
    爱因斯坦曾预言: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打群架”会使用什么武
器,但我知道第四次“打群架”会使用什么武器,那就是石头。--
错!因为第三次“群架”打过,地球上就很难再找到人了! 
    人,越来越贪婪,对同类越来越残忍虚伪,道德沦丧已接近人性
质变的临界点;因此,人类已到了整体毁灭的临界点......
    人类自己创造的文明,将会被人类自己所毁灭。
    话说回来,我们所说的文明是不是文明?    
    --野兽吃人,茹毛饮血,是野蛮;人类吃野兽或者家禽家畜,
蒸着吃煮着吃腌着吃做成罐头吃......是文明。
    --为不至于“亡国灭种”,所谓的恐怖分子处决了几个人,因
为被雇佣的媒体广泛报道,场面血淋淋的,是野蛮;有人用最现代化
的武器,屠杀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严格新闻限制,不得进行报告,见
不到血流成河的场面,是文明。
    --“废料人口”们为生存挣扎抗争,是野蛮;“精英”们谋划
并正在逐步实施消灭50亿人口,是文明。
    --靠喝别人血肥胖了自己的人是精英,是文明的创造者;被榨
干了血汗的人是"群畜",是文明的渣子......    

    演讲才进行5分钟, 录音就嘎然而止了。我问这是为什么,校办
秘书说主持人中止了大习的演讲--如果他的发言被扩散出去,被不
知其神经错乱的人炒作起来,说不准他会被戴上“反人类罪”帽子呢!
    怪不得学校把大习送到了精神病院--他的讲义和演讲,足以证
明他的神经错乱,而且还相当严重。
    毕竟同学一场,我心情很沉重,独自到精神病院去看望他。 


                      恶之根

    大习病房的床上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书,什么
《论无限宇宙和世界》,什么《诺亚方舟》、《道德经》......他正
坐在床上,头埋在一本书页里,一边狠狠地啃着指甲。上大学时,他
就有一边读书一边轮换着啃每个指甲的习惯,以至于他的指甲从来不
用剪,总是光秃秃的。
    大习没有发现我走进他的房间,当我拍他肩膀时他才抬起头,显
出如梦初醒的神色。他认出了我,可是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喜和寒
暄,就把正读的那本《庄子》举到我面前:“‘庄周梦蝶’,可以说
是庄周变成了蝴蝶,也可以说是蝴蝶变成了庄周。物我在本然层次上
的这种转化,怎能称为‘物化’?--明明是庄周从一个时空进入了
另外一个时空!”他滔滔不绝,又说宇宙间其实存在诸多个时空,现
在的人类不过是存在于其中一个特定的时空罢了......      
    大概在他看来,我不是多年不见的故交,而是天天与他相伴、眼
下又正与他一起研究学问的同学。我只能按他的意思敷衍,一边在心
里为他叹息。
    大习分明有一种急需表达的欲望:“不过庄子远比西方哲学大师
们伟大!--我昨天在另外一个时空见到了苏格拉底和黑格尔,他们
很后悔,说不该给人类留下一个完全错误的世界观!”大习还说如果
我愿意,他可以让我进入另外一个时空开开眼。       
    我仍然敷衍,说能进入另外一个时空当然好。他便光脚跳下床,
从一个大瓶子里倒出一杯中药似的汁液,要我喝下去:“这是用生长
在墨西哥北部的佩奥特仙人球熬的。”
    大概,这是他出国考察获得的。
    为了证明药汁无毒,他先喝了一口。我怕挫伤他的情绪、加剧病
情,硬着头皮喝了半杯。不料喝下去不久,我渐渐有了一种飘飘欲飞
的感觉;杂乱不堪的房间在我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云蒸霞蔚、
天高野阔的奇异景象,没有纷争、没有喧嚣的清静世界、朗朗乾坤;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在那个境界里,竟然可以不知不觉地穿墙越
壁,竟然还见到了我已去世多年的父亲并与之交谈......
    凭感觉,我在这个境界中度过的时间十分短暂,但当我离开这个
境界,看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
    毫无疑问,我喝下去的是致幻植物熬的药汁,它使我产生了幻听
幻视。我不乏致幻植物方面的知识:
    在非洲雨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俄罗斯的通古斯等人烟稀少的
地方,生长着类似佩奥特仙人球一类致幻植物,食后能影响人们的视
觉、听觉和心理。比如:生长在中国西藏、俄罗斯的通古斯的毒蝇伞;
分布于亚马孙河流域的小美牛肝菌和华丽牛肝菌;生长在美国西南部
的南美仙人掌和生长在非洲的肉豆蔻等等。这些植物有的如同罂粟,
在使人致幻的同时,也损害了人体健康并使人“上瘾”,有的则对人
体无害。所以,印第安人、非洲土著人,每当举行宗教活动时,就服
用这些植物,或享受遨游天国的乐趣,或同自己信奉的神沟通;食用
了这些植物,伤痛时可以消除痛苦,孤独时能和自己的祖先相聚......
完全置身于另外一个没有尔虞我诈、残忍虚伪的世界。
    大习显得很得意,问我是不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我不认为他
是在捉弄我:“你让我服用的是用致幻植物熬的汁,使我一时产生了
幻听幻视罢了--你是不是经常服用这样的药汁?”我觉得自己找到
了他神经错乱的原因。
    “不错,我经常服用你所说的‘药汁’。”但是,他对这种致幻
植物的看法与我截然不同:“其实,世上所有的植物都可以说是致幻
植物,都具有使人从一个时空进入另一个时空的作用。玛雅文明的突
然消失,很可能就与此有关。”
    既然大习热衷于争辩,我也就放弃了一味敷衍附和态度:“我们
通常食用的稻米小麦,该不算是致幻植物吧?”   
    “怎能说不是致幻植物!假设人类最初不是选择稻米小麦,而选
择了佩奥特仙人球之类为主食,一日三餐如此,祖祖辈辈如此,那么,
人类每天将都沉浸在所谓的幻听幻视里--你能说那是幻听幻视?如
果是那样,人们偶然食用了稻米小麦后的所见所闻,不就成为‘幻听
幻视’了吗!”
    他的奇谈怪论在我心里亮起了一道闪电,这道闪电照亮了“庄周
梦蝶”留给人的一个哲学思考:“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
周与?”但是,我不甘心败于一个神经错乱者:“佩奥特仙人球一类
植物数量有限,怎能成为人类主食?”     
    “在蛮荒时代,它们和稻米小麦一样数量众多。但是人类偏好稻
米小麦的味道,开垦土地,大量种植稻米小麦,而佩奥特仙人球之类
则被作为毒草逐渐清除,以至于目前仅存于人类文明极少涉足的地方。”
    我已失去了驳斥的知识支撑,任其高谈阔论。
    大概是整天在病房里看书、很少见太阳的缘故,他脸色苍白,瘦
弱得如同地窖中的芽子;但他的目光却闪射着智慧和理性,闪射着热
情而健康的光芒:“苏格拉底等先哲奠基的世界观,仅仅是一个特定
时空的、由稻米小麦产生的、导致人性恶的世界观!”  
    我的心一抖,抖出了天才画家保罗.高更的诘问: “我们从哪里
来?我们是什么? 我们往哪里去? “庄子说过:“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
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
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难道苏格拉底等先
哲奠基的世界观,真的是受生活年代及地域的局限,仅仅是对世界非
客观的、片面的认识,进而使人类坠入了精神的陷阱、苦苦挣扎于充
满罪恶和不幸的深渊?
    面对我的张口结舌,他端起剩下的半杯佩奥特仙人球药汁,仰脖
灌下肚:“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观点,就像几百年前人们不会接受
哥白尼的日心说一样...... ”
    我突然想到了“魔鬼辞典”对精神病下的定义: 看问题的方法与
我们不同的人所患的疾病。
    那么,大习真是的疯了还是躲在精神病院作学问?如果是后者,
他就将是撬翻已被人类普遍接受的世界观、建造人类精神诺亚方舟的
伟大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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