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

  萤火虫

  	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
  	上午八点有两场补考,考生就一个。她七点四十五到了办公室,掏出钥
匙开门、开灯、开电扇,开柜子取试卷。
  	这时,有个穿着黑色T恤、戴着口罩的胖大男孩走了进来:“老师,我
来领试卷。”
  	“好。你签个名。先签上午的两场,下午的考试下午再签。”她找出签
名表,男孩签了两个名字。
  	“我带你去考场,先把手机拿出来关机,放在桌上。”
  	“老师,我拿着吧。”
  	“不行啊,规定不能带手机的。教务处会查。”
  	“那老师你刚才还迟到了呢,你比我还晚到。”她想,这迟到的定义还
真奇怪。
  	“真的不行。”
  	“那老师,我去上个厕所。”男孩不舍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行,你去吧。”她看了时间,离开考还有十来分钟。
  	她又检查了一遍试卷、签名表,找出钥匙去开了考场。回来想起昨天通
知本学年任课的老师要签名确认上课所用的教材,又到同事的办公桌上找到表来
翻了一遍,在对应的空白处依次签下自己的名字。
  	八点十三分了,男孩还没回来。她直觉他是躲到哪里去了。找到班级学
委的QQ,发了一条信息:“你们班XX同学怎么还没来,迟到15分钟就不能考试了。
催一下他。”
  	过了两分钟,回复来了:“老师他在上厕所。。他跟老师说了,去上厕
所。”
  	“他已经上了快30分钟了。”
  	“那啥。。他没带纸。在等人送。”
  	“考试有考试的规则。如果他再不来,按照规则就不能考试了。”她想,
这很明显是个借口。这时,同一个办公室的女同事来了。她把刚才的聊天记录截
屏发给同事看,同事轻笑起来。
  	又过了四分钟,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如果再迟5分钟过来,请
他自己去跟院长说明情况,看能不能参加考试。”
  	八点二十五分,男孩回来了。她听到他在门外的脚步声,站了起来,心
想,总算是来了。只是随着那身黑色T恤出现的,还有男孩的咆哮:“我就上个
厕所怎么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考试?那我还不考了!”
  	她没反应过来,同事说了一句:“哎,XX,你态度好一点哦。”
  	男孩转身,仿佛是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关注点,气势汹汹地叫喊:“我
还没说你呢!你知道吗?都是你害我得的忧郁症!你说……”他一边走近办公桌,
使劲拍着桌子,顺势扯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继续理论。
  	她趁这空隙,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来到隔壁院长办公室,叫副院长:
“有学生在我们办公室闹事!”两个领导差不多同时转头看向她,院长首先站了
起来,副院长也跟着站了起来。接着,院长走出门口,绕过她身后,走过她的办
公室,又向学院大厅走去。副院长则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之后,副院长将男孩劝到了考场,把试卷放到桌上,男孩嘴里还在嚷嚷,
但也顺着试卷放着的位置坐了下去。她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下意识地扫了
一眼他身边放着的书包和手机。副院长冲她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随他去吧。
  	考场安静下来,走廊也恢复了平静。院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们的
办公室里就像往常那样陆续有老师或学生进进出出。盖章的、签字的、说笑的,
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可同事的座位上响起了抽纸巾和擤鼻子的声音,她记起刚
才她跟在副院长身后进办公室后第一眼看见了同事的红眼框,和同事对男孩说的
话:“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我一直以为我们关系还不错呢。我们在路上碰见,你
不是还跟我打过招呼吗?”
  	将近中午12点,同事们都走了,她正在整理下午要考的试卷。院长拎着
包走了过来,告诉她:“刚才我们几个学院领导开了会。以后呢,如果发现学生
有问题,你要第一时间告诉副院长,因为他分管教学这一块,你有事直接跟他汇
报。他会去跟副书记沟通,因为副书记那边有这类学生名单,但这个名单不能公
布,除了学生班主任和副书记几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院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今天不管是学生伤人,还是他受了伤,
或者说,以后发生类似的情况怎么办?”
  	“这个假设性的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我已经跟副院长说了,以后有
什么情况,你及时跟他汇报。下午的考试你也不用管了,副院长刚才应该来跟你
说了吧,就把试卷给他班主任,让班主任去负责。”
  	她看了看桌上刚整理出来的试卷,男孩还有9门补考,答应了一句:
“好。”
  	她顶着正午的太阳,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副院长出了考场对她说:
“这种学生你就不要去招惹他。”
  	 “谁知道他心理有问题呢?没人告诉我啊!”她回答。
  	“你怎么也哭了?”副院长的话里似乎带着笑。她才恍然自己也流着眼
泪了。
  	她又想起她们之后叫来院长,哽咽着叙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院长听完
笑笑说:“这下倒要把我们的两位老师整出抑郁症来了。首先呢,这个事情你们
俩是没有责任的,因为你们事先不知道学生的情况。学生那边当然也没有责任,
他控制不住自己。说白了,这个情况下,他伤人的话,他也是没有责任的。但是,
我们要重视这个事情。我马上把几个领导叫来,一起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件事。
你们也先平复一下情绪。”
  	她还想起男孩的班主任来取试卷的时候说:“学生现在也很后悔,想跟
你们道个歉。这个学生他就是很小气,我们平时跟他说话都很小心的。但他一般
不会在公开场合这样发火的,这次一下子太激动。”
  	她边走边想,照这样看来,这事不是自己的错,不是同事的错,不是学
生的错,也不是领导的错。不错,谁也没有错,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那么这件
事是对是错?
  	她始终没想明白。

  2020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