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 解析安塞姆的“本体论论证” 磊 禅师 据说历史上共计有超过20种的证明神存在的论证，其中最受基督徒交口称誉、 并且在实际应用中借用其思想套路最多的，乃是中世纪经院哲学家安塞姆（St. Anselm）的“本体论论证”（Ontological Argument），这也是号称最难以驳倒 的一个论证。让我们先看看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神不能被视为不存在;神是那在一切可能想像中之最伟大的;那能被视为不存在 着的就不是神。神确是这么真实地存在着，以致不能被视为不存在。因为，想像 一个不能被视为不存在的存在是可能的，而这种存在是比那能被视为不存在着的 要大得多。因此，如果那在一切可能想像中之最大的存在，可能被视为不存在着， 它就不是那在一切可能想像中之最大的存在了。然而这是一个不能调和的矛盾 了。那末，实在有一位在一切可能想像中之最大的存在，人不可能想像到他的不 存在；主我的神啊，你就是这存在体。” 这话听起来非常绕，非常别扭，如果用正常一点的话来表述的话应该是：在人类 的观念中，神的概念普遍被认为指的是宇宙中的最伟大者。宇宙中有最伟大者， 这个最伟大者必然存在。因为如果它可能不存在的话，就不能被称作最伟大者。 因此，那些否认神存在的人，他们是在否认存在着最伟大者，也就是否认存在着 必存在者。否认者从一开始就自相矛盾了。 我这么复述的话可能还是有点让人犯晕，所以接下去我准备把它分解成两个命题 来分析，其中命题二的结论是用作命题一的前提的： 命题一： 1． 最伟大者是存在的 2． 神是宇宙中最伟大者 3． 所以，神是存在的 4． 命题二（*注）： 1.1一样东西的实际存在要伟大于仅存在于想象之中 1.2最伟大者的定义就是比其他任何东西都伟大的 1.3所以，最伟大者必是存在的而非仅存在于想象之中 如此一来，我们不仅把安塞姆的论证从语词的混水中拎了出来，而且证中的古怪 之处也无可奈何地暴露了出来。 首先，“1.1”这个大前提非常可疑，为什么一样东西的实际存在要伟大于仅存在 于想象之中呢？而不是一样伟大，或者想象中存在伟大于实际存在？ 对此我可以举个例子：假设俺在乡下有个梦中情人，我给她取个名字叫做小妞某 甲，此人并不实际存在，我和想象中的她相安无事，过着快乐的爱情生活，有一 天，她被神仙作法，从想象变成了现实，结果吃掉了我的一半口粮，睡掉了我的 一半床，更过分的是，以前心烦的时候我可以不去想她，可是现在她却始终存在 在我的身边，给我平衡的生活带来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崩溃了，结果成为 了不快乐的磊禅师。可见，一样东西的实际存在并不一定优于/伟大于仅存在于 想象之中（或者说比想象之中更完美）。 其次，命题二的论证过程也有问题，“最伟大者”是一个定义、一个概念，安塞 姆却从概念来推断其实际的存在，这是完全违背逻辑法则的。因为定义本身乃是 人为的，我们不能从中判断出真假。 再举一例：诺亚动物园有所有的四蹄野兽，麒麟是一种四蹄野兽，所以诺亚动物 园里有麒麟。但事实上诺亚物园里并没有麒麟，因为麒麟虽然是一种四蹄兽，但 是它只是人类大脑的一种虚幻产物，仅存在于传说之中，实际的生物界并无此种 动物存在。同样的道理：“最伟大者”并不蕴含着真假的信息，我们无法从“最 伟大者”这一定义出发来判断它的存在。 简而言之，命题二中的结论，即命题一中的前提“1”乃是一个假前提。根据中 学生都知道的基本逻辑原则，如果前提有一个非真，则此论证不能成立。 问题还不仅于此，命题一的前提2“神是宇宙中最伟大者”有没有问题？很可惜， 也有问题。 在不同的形而上学体系中，宇宙中最伟大者的观念是不同的。老子认为是“寂兮 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的抽象的“道”，它按照自身 的规律运行，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旧约圣经则认为是一个亦嗔亦喜、 时而许诺时而威胁、妒忌心特别旺盛的人格化造物主，新约中虽然对他加以了极 大的改进和玄学化，然而仍旧是一个对世事倾注了极大关注的神；佛教中的最伟 大者是“法”及其化身“佛”，而神则是相当有限的存在，既非宇宙的造物者也 无能力控制人的命运，相反却同样受着因果律的作用跳不出六道轮回；爱因斯坦 的观点是“有某种为我们所不能洞察的东西存在”，那是“只能以其最原始的形 式接近我们的心灵的最深奥的理性和最灿烂的美”；而印度哲学中宇宙从来是存 在的，并没有谁创造了它，而最伟大者是包容宇宙万物的永恒实体和绝对精 神……恕不多加列举，大家已经看到，有一种形而上学体系，就有一种最伟大者 的观点，并且往往是互相打架的。即以基督教本身而论，神学家们闭门造车苦心 积虑“认识”的上帝也和普通信徒敬拜追求的上帝大相庭径，比如说，某著名神 学家（名字忘了，我是从刘小枫那里看来的）说我们要“同情上帝的苦弱”，可 是一般信徒谁能接受一个不是万能、力有不逮的上帝呢？ 所以，不论怎么说“神是宇宙中的最伟大者”都是一个太快的跳跃，安塞姆说“主 我的神啊，你就是这存在体。”实在是有点急不择言了，在逻辑上站不住脚，自 然也不能作一个有效的前提。 至此，安塞姆的“本体论证”两个前提皆假，实已无可以多加置辨的余地。事实 已清晰地显明，这随便怎么说都不是一个证明神存在的好方法，唯一的功效恐怕 只是信徒们用以精神自慰罢了。 据说康德对此论证亦大不以为然，虽然他本人是相信有上帝存在的，可惜我对他 了解不多，不知道到在哪本著作里有相应的辨析，有知道的君子望能告我。不过 我倒是在别处看见过另一种驳斥“本体论证”的方法，兹附录如下： 如果宇宙中最伟大者必须存在，则该存在者必须提供自己存在的证据。 反言之，如果某者被声称是宇宙中最伟大者，但它却没有证明自己存在的证据， 难道这种观念不是虚假的吗？ *注：安塞姆的原文：“一个事物在悟性中存在着，与理解那事物的果然存在着， 是两件不同的事。……那在一切可能想像中之最伟大的存在，确实不能仅仅存在 于悟性之中。因为，假设这存在是仅限于在悟性内，那末，它就可能被想像为实 质上的存在，而这就是更伟大的了。 所以，那在一切可能想像中之最伟大的存在，如果只是存在于悟性中，那么，在 一切可能想像中之最伟大的存在之外，我们还可能想像到另一位更伟大的了。” （安塞姆的论证引自利末《上帝就是上帝》一文附录，译者不详。经与英文原文 对照，翻的还算基本达意，所以在此采用，并致谢！）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