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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卑劣的苍蝇“精英”
                         ——评孙乃修《〈两地书〉中的许广平》

                               ·方舟子·

    孙乃修大概是个“唯学生主义者”,所以一切学生反对校方的举动,不问
其是非曲折,一定被当成正义的或者至少也是不该反对的,而压制学生的老师,
不问其立场态度,也就全都是一丘之貉。因此,在他看来,发生在北洋军阀治
下、为反抗校长杨荫榆黑暗残虐、得到许多老师和社会贤达支持的北京女子师
大风潮,和发生在国民政府治下,因右派学生的“选举黑幕”引发、两个不同
政治派别的学生针锋相对的广东女子师范风潮,也就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当
年许广平参与领导女师大风潮,一年多以后在广东女师担任训育主任打压右派
学生,便成了“媳妇成婆、步杨后尘”,连鲁迅对待两次学潮的态度不同,也
成了他的一大罪过,看来或者不能支持任何学潮,或者要支持一切学潮,否则
就要让“唯学生主义者”感叹“中国知识分子的异化和相残”,“这样在仇恨、
诬陷和报复中循环,在人与人之间互相绞尽脑汁使用心机、相互迫害中循环”
了!

    不过这位“唯学生主义者”显然当得并不彻底,因为他还是害怕读者知道
学潮的是非曲折,不惜采取断章取义的卑劣手段掩盖事实真相。他自称根据
“两地书”的原件,读者若无“两地书”原件可供查对,或无暇查对,很容易
被其迷惑。我只举几个例子,即可见其卑劣。一开始他就说: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六日信,她(方按:指许广平)以炫耀口吻谈来校
后参与的两件‘快意事’:‘我到此校两月就把反动生开除两个,给她们反革
命的学生一个打击,在我未来以前呢?她们猖獗到目无师长,口口声声打倒校
长,实行反革命而没奈何。’这态度、威风,是不是有点杨校长味道?所谓
‘猖獗到目无师长,口口声声打倒校长’的女学生,不是一年前许广平们在北
京女师大倒杨风潮中的行为么?许广平之开除女生,不正是两年前杨女士干的
么?不同的,只是换了个名词,把杨笔下的传统道德词语‘害群之马’换成时
髦政治辞藻‘反动生’。”

    不同时间不同学校的“打倒校长”,完全可能有不同的原因,简单化地说,
可能是好学生要打倒坏校长,也可能是坏学生要打倒好校长。同样,开除女生,
也完全可能有不同的原因,有的合理,有的不合理。怎么能够不分青红皂白,
把“打倒校长”、“开除女生”全都等量齐观、相提并论?许广平称这两名被
开除的学生是“反动生”,也并不是随便给扣个时髦的政治帽子。在前面十一
月四日的信中,她解释过:“我校学生会为右派把持,右派自树的派沈洪慈被
逐出境,各树的派(以手杖——粗的——为武器,以攻打敌党,有似意大利棒
喝团)分子次第消灭,惟我校余孽仍存,且把持学生会,……”(据原件,下
同)“树的派”是国民党右派“孙文主义学会”操纵的学生组织,学习意大利
法西斯组织棒喝团,以手杖殴打左派学生,说其“反动”,并不为过。这些是
孙乃修不敢让读者知道的。许广平在谈论“快意事”时,已有七封信详细介绍
了开除这两名学生(其中之一为学生会主席)的前因后果,要而言之,是因为
该学生会主席搞选举黑幕,引起两派学生纠纷而导致的。当时右派学生发表了
一个宣言抗议校方开除这两名学生,有百余名学生发表反宣言,支持校方:
“同人等对于李秀梅(学生会主席)个人和发宣言的个人并无恶意,不过
以违法的举动,应该纠正,树的派的反动势力,应该排除,党的意旨,应该服
从,谬误诬捏的宣言,应该严词批驳,故郑重宣言如右。”对此孙乃修自然也
不敢让读者知道,否则又怎么去跟北京女师大学潮相比,误导读者对许广平的
反感呢?

    孙乃修除了隐瞒,还有捏造。比如他说:

    “许广平参与学生内斗、支持一派打击另一派的幕后行为,很快被学生揭
露,遭到大家厌恶,纷纷改变对她的态度,不再对她客气。”

    孙乃修的全部依据显然是根据“两地书”原件,但是许广平在信中只提到
自己向左派学生通报右派学生搞的选举黑幕,也提到右派学生对她很反感(原
因自然是因为她是负责开除两名右派学生的训育主任),并没有说是因为她参
与学生内斗,被学生揭露,才遭到大家厌恶。这一切,完全是孙乃修的臆想。

    最明显的断章取义,则见于这一段:

  “许广平陷入荆棘中。她告诉鲁迅,被开除的女学生不服:‘被革除的反
动派’‘正在酝酿着罢课’云云。这似乎是去年北京女师大风潮的广州翻版。
她承认学校‘发生事情’,校长被迫辞职,教员亦纷纷辞职,学校陷于瘫痪:
‘更兼反动学生,因开除二人后,总百端设法罢课等事,与其由她们罢,何如
由我们自己停,于是校长打消候至本月卅再去之议,而即于十七早决然离校’。
可见学生对校长势力的反抗,已成全校烈火腾起之势,校长被驱逐,许广平是
校长走卒,立即陷入势单力孤境地。”

    读者见他说“她承认学校‘发生事情’,校长被迫辞职,教员亦纷纷辞职,
学校陷于瘫痪”,再联系上下文,自然以为这“事情”指的是右派学生闹学潮
罢课所致,由于学潮校长、教员被迫辞职,因此也就是“北京女师大风潮的广
州翻版”。事实上,许广平在信中说得明明白白,这“事情”“就是学校自暑
假后扩充,见教厅答应挽留校长以后的办法,但及今将四月仍未实行,日前各
教员辞职他去的有六,七,八人,每人几时或十几时功课,算起来真未少数,
自然辞职还有别种原因,当以此为最要,如此校长屡次向教厅申诉而未批允,
即难继续维持,……”后面大段大段地都是在叙述学校如何缺经费,政府又如
何口头敷衍,“即便领到新预算之款,而八,九,十,十一月还是以旧款支新
算,亏空甚多,八月以前,则还欠十一月,绝未有办法,则以后新预算仍须弥
补以前欠薪,每月仍为不敷,仍非改革之法。校长认为不满意仍未回校,……”
就是说,校长和教员辞职,学校瘫痪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从政府要不来教学经
费,后面还有多封信详细谈到这一“事情”,这和北京女师大学生驱逐校长,
导致学校瘫痪,又有什么可比性?如何成了其“翻版”?
  
    孙乃修如此不顾学术道德地伪造历史,却反过来指责许广平伪造历史:

  “《两地书》中许广平的信件,在出版前做了大量删改、修饰乃至整段重
写,这不是一般性质的润色或纠正错别字,而是煞费苦心的自我矫饰和伪造
历史,例如,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一、二十二日许广平信,不要鲁迅寄钱来:
‘你不要以对三先生方法对我’,指鲁给周建人寄钱,发表前改为‘对少爷们
的方法’,移花接木,完全改变原信意思。”

    的确,“两地书”在出版时,做了大量的删改,篇幅不及原件的一半。这
种删改,并不难理解。里面大量的情人之间的卿卿我我,被删掉了。涉及个人
隐私的,也被删掉了,孙乃修举的将“三先生”改成“少爷们”,就属于此类,
否则那么登出来,让“三先生”脸面往哪里搁?有的删改,是出于政治原因,
孙乃修说的将“右派”改成“旧派”,就是一例,因为称对手为“右派”,无
疑等于说自己是“左派”,而在《两地书》刚出版的时代,自称“左派”是有
被当成政治犯的危险的。更多的删改,则是为了使叙事简略,许广平写信往往
显得过于罗嗦,所以她的信件被删的尤其多。自然,删改还有其他的目的。但
是说许广平是在伪造历史,是荒唐可笑的。如果她真有此心,为什么在《两地
书》出版后,甚至在鲁迅将删改本重抄一遍给周海婴保存以后,却仍然煞费苦
心保存原件,在建国后马上连同鲁迅其他手稿献给国家,并多次对周海婴和鲁
迅博物馆的保管人员表示在其死后原件可以出版?有这样的伪造历史法吗?现
在“两地书”的原件也已出版面世(《两地书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年
10月第一版),除了孙乃修这种别有用心的无耻之尤,可还有谁发现了里面有
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孙乃修在十几年前被称为或自称“精英”,但历史已经证明,那些“精英”,
多是无耻之尤。仿佛要为这一结论新添佐证似的,孙乃修走上了专门诽谤鲁迅
的不归路。诽谤许广平的用意当然是为了借以诽谤鲁迅,他在“精英”刊物《
民主中国》2002年3月抛出这篇《〈两地书〉中的许广平》之后,最近(9月)
又在同一刊物抛出一篇《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决裂探因》,直截了当诽谤鲁迅,
重谈周氏兄弟决裂的原因是因为鲁迅调戏周作人太太、偷听周作人夫妇房事这
种老调。至于这种老调早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对他来说并不碍事,因为他只需
要引用周作人夫妇的一面之词,无视或隐瞒与之抵触的人证、物证,就可以误
导不曾留意过这方面的研究,又有阴暗心理的读者了。在这篇文章中,他用的
仍然是断章取义、罗织罪名的手法。孙乃修认为鲁迅性变态的最主要依据是这
一条:

    “一九七五年,当年住在八道湾的章川岛(章廷谦)对鲁迅博物馆工作人
员说:‘鲁迅后来和周作人吵架了。事情的起因可能是,周作人老婆造谣说鲁
迅调戏她。周作人老婆对我还说过:鲁迅在他们的卧室窗下听窗。’”

    实际上章川岛下面马上就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为窗前种满了鲜
花”、“主要是经济问题。她(羽太信子)挥霍得不痛快。”(转引自陈漱渝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也就是说,章实际上是在驳斥这种谣言,孙乃修竟
割去后面驳斥部分,只引前面谣言部分,让人听上去像是章在证明鲁迅性变态
似的,手段卑鄙到如此程度,可谓变态。

    孙乃修或许不过是不甘寂寞,想通过诽谤鲁迅而引起轰动,再过一次“精
英”的瘾。这个算盘打得也不高明,诽谤鲁迅代不乏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恶毒不如苏雪林,阴暗不如朱大可,只有罗织、捏造之术,庶几近之,不过
都是苍蝇笑英雄,蚍蜉撼大树而已。对伟人怀着莫名其妙的仇恨,他还有脸训
斥别人“有勇气革别人命,无勇气自我革新,特别是灵魂的洗涤”、“没有思
想上的宽容,没有人格上的大气度,热衷身边蜗角内斗、人事纠纷,主张仇恨、
杀伐、报复,教唆挑动,拨乱其间,唯恐天下不乱”,是的,这的确是“一种
极大的悖谬和反讽”。 

2002.9.9.

附:
《两地书》中的许广平

孙乃修
(载《民主中国》2002.3)

⊙ 媳妇成婆、步杨后尘 

  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在北京女师大为期一年驱杨风潮中大显身手的二十 
八岁女生许广平,与鲁迅一同离京,去广州就任广东女子师范学校训育主任。被校 
方斥为“害群之马”的女学生,开始为人师表。 

  在广州这所女校,她很活跃,背后挑动女生内斗,暗中传递消息,毫不手软坚 
决开除敢于批评校长的女生。她现在成了校长的人,成了女学生的对立面,受到学 
生抨击和驱逐。当了婆婆就把自己当媳妇的苦楚忘得一干二净,摇身又是个辣手婆 
婆。不久,校长和几位主任辞职,许不得不黯然辞职。她走的正是一年前杨荫榆校 
长及其手下人走过的路。相隔仅仅半年,就这么角色易位,老戏重演一遍。她对后 
果很清楚:“若说失败,被学生攻倒,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并未打算在这里多担搁 
。”那么,这种行为对读书求学的学生们和聘她来任职的学校,有丝毫责任感或道 
德感么?这话自然不能见人,此信发表前,被她删去。 

  许广平在此校的计谋和手段,洋洋得意和颓丧失意,成为这段期间《两地书》 
的一个重要内容。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六日信,她以炫耀口吻谈来校后参与的两件“快意事”: 
“我到此校两月就把反动生开除两个,给她们反革命的学生一个打击,在我未来以 
前呢?她们猖獗到目无师长,口口声声打倒校长,实行反革命而没奈何。”这态度 
、威风,是不是有点杨校长味道?所谓“猖獗到目无师长,口口声声打倒校长”的 
女学生,不是一年前许广平们在北京女师大倒杨风潮中的行为么?许广平之开除女 
生,不正是两年前杨女士干的么?不同的,只是换了个名词,把杨笔下的传统道德 
词语“害群之马”换成时髦政治辞藻“反动生”。 

  一九二六年九月二十三日信:“我之职务是要图,图即反抗群众,早晚犯众怒 
而遭攻击,现时她们幸未窥破我底细,我又固示沉默,渐以图之,如能潜移默化, 
有回天之力,固政府与学校之福,否则自然是我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以上数语, 
把许广平与众对立、阴谋手腕和失败下场勾勒出来,为“害群之马”四字提供自白 
。这段话,发表前被她删去。此信还说:“女子本少卓见,加以外诱,增其顽强, 
个个有杨荫榆之流风,甚可叹也。” 

  十月三十日信,谈她暗中鼓动学生闹学潮:“设法引导别的学生起首反抗”, 
要“把右派分子打倒”。这是挑动学生斗学生,身为师范教师,却有这种用心和动 
作,学生岂能不闹、学校岂能安宁?读书育人之地岂不成为内斗的酱缸?她这套手 
法,是一年来在女师大风潮中学来的本领。 

  十一月四日信,谈自己热衷参与校内学生内斗、背后传递消息、挑拨两派学生 
之间矛盾。后来发表前,她做了大量删改,例如把“右派”改为“旧派”,把几个 
关键性重要事实删去,例如她发现“右派”学生“暗中策划”,于是告诉“左派” 
学生予以反击,学生中“遂大纷扰”等等。她删去自己暗中做的这些不道德行为, 
不愿让人知道她是学生内斗的幕后挑拨者。一年前她在女师大风潮中,是否以同样 
手段在同学中活动呢? 

  许广平参与学生内斗、支持一派打击另一派的幕后行为,很快被学生揭露,遭 
到大家厌恶,纷纷改变对她的态度,不再对她客气。她承认学生们都反对她:“那 
些学生(多数)以为我袒护一方,或从中主持。”她承认自己“已成众矢之的”, 
遭到学生蔑视和怒视,“或故作不见,甚或怒目而视”,她“难以维持”,一等学 
期结束,立即走人(十一月七日信)。 

  她有恃无恐,告诉鲁迅她对付和惩治女学生的手段:“如他们闹得太凶,没法 
处理,则打算照中大办法,重新考试,总之,我们是具十二分坚决心,校长教职员 
,有力者都是左的,事甚好做”。 

  她忘掉一年前自己做学生时受校长势力威压那种痛苦。一当婆婆,一有权力, 
脸就会变,反过来压迫媳妇。此时许广平,成了杨荫榆式人物,此时鲁迅,未见为 
女学生主持“正义”。 

  此时,许广平背有靠山、炙手可热、得意洋洋:“因为害马又害起群来了,心 
中高兴,不觉多食些。现时背后有国民政府,自己是有权有势,处置一些反动学生 
,实在易如反掌,猫和耗子玩,终久是吞下去的。你可知其得意了。” 

  许广平这种心态,不可怕么?她开始仰仗权力,威压女学生。当年杨校长只有 
教育部长章士钊支持,今天许广平有政府做靠山,对付一群毛丫头易如反掌,是猫 
玩老鼠,早晚要一口吞下。她这付嘴脸,不正是鲁迅骂为“拟寡妇”式女人吗? 

  许广平与别的女教师不同,她曾经沧海,敢厮敢打,在北京见过大世面,与杨 
校长们角斗历炼过,刚来两个月就大显身手,摇身一变而为“杨校长”,人这种动 
物,多么难以反省自身,多么容易角色置换,权力腐蚀人,这么小小权力都会使读 
过一点书、沾过一点新文化光的年轻女性得意忘形、有恃无恐。那种类似杨校长“ 
爪牙”口吻和自恃强权心态,自然不能见人,出版前均被许氏删去,“害群之马” 
成为文明淑女。 

  许广平陷入荆棘中。她告诉鲁迅,被开除的女学生不服:“被革除的反动派” 
“正在酝酿着罢课”云云。这似乎是去年北京女师大风潮的广州翻版。她承认学校 
“发生事情”,校长被迫辞职,教员亦纷纷辞职,学校陷于瘫痪:“更兼反动学生 
,因开除二人后,总百端设法罢课等事,与其由她们罢,何如由我们自己停,于是 
校长打消候至本月卅再去之议,而即于十七早决然离校”。可见学生对校长势力的 
反抗,已成全校烈火腾起之势,校长被驱逐,许广平是校长走卒,立即陷入势单力 
孤境地。 

  十一月二十七日信,透露学校情况恶化、学生势力高涨。字里行间,不难读出 
一年前杨校长被许广平们驱逐、有校归不得的惶惶心态。许说,女师学生驱逐校长 
风潮愈发强大,无法抗拒,“届时如校长回,她们必拒绝,或有事发生,则我们当 
乘机彻底整顿一下”,她打算本月离校。许广平不懂,权势与后台不过是冰山,党 
见只是一隅之见,不能取代做人原则,善良、道德、文明和宽容才是为人之道。她 
在广东女师身为教师却挑动女学生内斗、严厉打击学生,至此彻底失败。她从北京 
女师大风潮中学来的内斗手段和浮躁习气终于尝到苦果。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鲁迅曾这样讲演:“人们因为能忘却,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 
离了受过的苦痛,也因为能忘却,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被虐待的儿媳 
做了婆婆,仍然虐待儿媳;嫌恶学生的官吏,每是先前痛骂官吏的学生;现在压迫 
子女的,有时也就是十年前的家庭革命者。”(《娜拉走后怎样》)可惜他自己和 
许广平皆有这根性。这应当是百年中国何以步履艰难、徘徊在现代文明门槛的最值 
深思的原因之一。 

  再来看看鲁迅。许广平对女学生采取那些手段和用心,他没有一句批评或劝导 
,他们见识相同,都性格浮躁而思维浅薄,缺乏宽广的人类悲悯心,缺乏较深的思 
考力,缺乏文化洞察力和责任感,都抱着到处捣乱、惹出麻烦就溜的心思(试想鲁 
迅从北京到厦门、到广州、到上海、到内山家藏身)。鲁迅说他们之间结合有因, 
可能这是其中之一。 

  看看鲁迅对待北京女师大风潮和对待广州女子师范学潮的不同态度,就知道中 
国若干文人问题何在、中国走上现代文明之路何以艰难、中国思想文化进步有多么 
艰难。他们貌似激进和反传统,实际在重复前人老路,思维和习性全是老一套,只 
是嘴上多了新辞藻,不见人格品质的进步、道德文章的修炼和精神境界的提高。他 
们的武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循环惩罚观。那些口头上提倡进步、 
批判旧物者本身就阻挡进步,这是一种极大的悖谬和反讽。 

  他们有勇气革别人命,无勇气自我革新,特别是灵魂的洗涤。他们心性深藏着 
一个小暴君,没有思想上的宽容,没有人格上的大气度,热衷身边蜗角内斗、人事 
纠纷,主张仇恨、杀伐、报复,教唆挑动,拨乱其间,唯恐天下不乱,陈腐文化就 
这样在仇恨、诬陷和报复中循环,在人与人之间互相绞尽脑汁使用心机、相互迫害 
中循环。 

⊙ 语多矫饰、落井下石 

  《两地书》中许广平的信件,在出版前做了大量删改、修饰乃至整段重写,这 
不是一般性质的润色或纠正错别字,而是煞费苦心的自我矫饰和伪造历史,例如, 
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一、二十二日许广平信,不要鲁迅寄钱来:“你不要以对三先 
生方法对我”,指鲁给周建人寄钱,发表前改为“对少爷们的方法”,移花接木, 
完全改变原信意思。 

  她这种矫饰之心,后来时有表现。一九三三年三月三十一日她致信郁达夫,装 
穷作苦,生怕人们知道鲁迅丰厚的收入和优裕的生活,说他如何“清寒”:“周先 
生的清寒,知友是相信的,外人仍多狐疑。前时报上登过他的日记,里面时常说到 
看电影。读者就以为他的生活,相当优裕,能够常看电影,不似想象中的苦。”( 
《鲁迅研究资料》第八集。)这种作态,与鲁迅所谓译书为糊口,是同一腔调。 

  对照许广平一九三九年十月发表的回忆文章津津乐道之言“老实说,他不但看 
电影,而且每次的座位都是最高价的呢……看过的电影很多,有时甚至接连的去, 
任何影院,不管远近,我们都到的,……因为汽车走得便捷,没有什么困难。”( 
《欣慰的纪念》)这不仅把她致郁达夫信中关于周先生“清寒”的假惺惺言辞撕得 
干干净净,而且为杨村人揭露的鲁迅“出则‘云飞汽车’,住则洋楼整座”之排场 
,提供注脚(巴山《文坛三家》,一九三五年《星火》第四期,针对鲁迅《文坛三 
户》而发,巴山即扬村人)。 

  许广平谈论鲁迅,语多虚假、掩饰,如她说鲁迅不去苏联,原因之一是没有能 
力出旅费(《欣慰的纪念》第一二九页),事实恰恰相反,鲁迅拿得出旅费,亦在 
书信中承认,自己出旅费不成问题。 

  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编造鲁迅神话和批判知识分子运动中,许广平出过力 
,跟着跑,为迎合当时兴起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她在一九五一年十月发 
表于《人民日报》的文字中,把鲁迅的改革国民坏根性说成“就是现在我们许多人 
所进行的思想改造”(同上,第六四页)。 

  她也落井下石,说过不少谎言。一九四八年在东北,萧军创办和主持《文化报 
》,他的文章受到共产党方面的猛烈政治批判,《文化报》仅仅一年半就被迫停刊 
,他曾是晚年鲁迅的年轻密友,自然与许广平非常熟悉,许氏迎合对萧军的这种批 
判,在一九四九年十月发表的一篇文章里,批判在东北工作时期的萧军歪曲事实, 
说他滥引鲁迅的话作护身符。 

  一九五四年文艺界批判冯雪峰、一九五五年文化界批判“胡风集团”,许广平 
也写文卷入这些粗暴诬蔑式批判运动。这一年在回答记者问题,现代中国作家中谁 
是鲁迅文学遗产和手稿的“最优秀的通人”,许广平说,到上海以后十年中,“以 
冯雪峰比较可以算是他的通人。”(此文发表于一九四五年重庆,见《欣慰的纪念 
》第十五页。)。一九四九年,她在北京师范大学纪念会上讲演,这样谈鲁迅和冯 
雪峰的密切关系:“他对青年,不但是爱护他们,而且尊重他们,不但培养他们, 
而且他以青年为师;在座的冯雪峰先生,就是那时候的青年,他们常常在半夜的时 
候悄悄的敲门进来,谈革命文学,谈工作,谈出版。”(此文发表于同年十月十九 
日《光明日报》)可是,当冯雪峰受到政治批判和清洗时,许广平却落井下石:“ 
冯雪峰却不止一次地劝鲁迅:‘不要使自己变小了’,意思是叫鲁迅不要去注意这 
些他所认为是‘细小’的琐事,这是十分荒谬的。……照冯雪峰的说法,鲁迅那十 
几本杂文就大可以不必写了?!”(《鲁迅回忆录》,作家出版社一九六一年出版 
,第一四七页) 

  在批判胡风运动中,许广平也诬蔑胡风:“特别是反革命分子胡风以伪装的面 
目混入了左联,并与鲁迅接近,企图从内部来进行破坏,这对我们是十分危险的。 
回想起来,胡风匪徒挑拨离间,嘁嘁喳喳,逢甲说乙,逢乙说甲,又说人们骂他就 
是打击鲁迅的威信,因此使鲁迅后来心情不快,和自己的战友之间有过一些误会, 
这个教训是十分沉痛的。”“但对胡风这个狡黠的匪徒,却没有来得及抓住他的‘ 
真赃实据’,以致受了一些蒙蔽。”(《鲁迅回忆录》一九六一年版,第一四六页 
。) 

  这里,许广平把鲁迅与左联一大批人的恶劣关系都归咎到胡风身上。胡风向鲁 
迅传播左联人事方面消息,这是事实,但是鲁迅与左联人士交恶,听信挑拨,却是 
鲁迅昏庸。许氏此话证实徐懋庸对鲁迅的批评是一针见血的(胡风“性情之诈”、 
鲁迅“助长着恶劣的倾向”、对身边人“没有细察”、偏听偏信等等)。 

  在一九六六年开始的“文革”期间,许广平继续撰文卷入对知识分子的大批斗 
运动,诸如《毛泽东思想照耀着鲁迅》《不许周扬攻击和诬蔑鲁迅》《“我们的痈 
疽,是他们的宝贝”》等文。此外,她笔下对鲁迅某些家事包括周作人夫妇及其与 
鲁迅关系的叙述,亦不准确。 

  历史的事实,就是这样显示一个人的心性行品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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