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中国青年报》电脑周刊）
网络和版权
·方舟子·
据报道，中国作家协会作家权益保障委员会和中国版权保护中心在去年十二
月中联合召开了一次讨论会，讨论“网上传书”是否合法的问题。讨论的结果，
是把“网上传书”分成四种情形，第一种是作家自己把作品输送上网，第二种是
文学爱好者把别人的作品输送上网向大家推荐，第三种是网络公司把作品送上网
以获取广告收入，第四种是网上图书馆。会议认定第二、三种情形属于侵权，但
对第四种情形，却不认为侵权：
“现在先进国家的大图书馆，都把主要藏书送到了网上，向网友们免费开放。
网友要阅读或查找某一本书，只要进入该图书馆网站，就可以在网上阅读或下载
阅读，此外一些大博物馆，所藏绘画珍品，也可以从网上下载。这些图书馆或博
物馆虽然与第三种形式相似甚至完全相同，但并不构成侵权行为。因为这是国家
的公益事业，其服务性质与出借图书或提供阅览是一样的。网友们只要下载以后
不公开复制并发售，也不认为是侵权行为。”（《电脑报》二月一日）
别的“先进国家”的情况如何我不知道，但美国的大图书馆，却没有一家胆
敢未获版权拥有人的授权就擅自把有版权的藏书送上了互联网（买了使用权的内
部网不在此例），能在网上下载阅读的都是无版权或版权已失效的文献。“国家
的公益事业”并不能成为侵权的借口。版权是属于个人的权利，是否要为国家的
公益事业做贡献也就只能由个人自己决定，任何机构都不能越俎代庖。曾经有国
内的网友在网上询问哪里可以下载英文的畅销书阅读，他大概以为既然中文的畅
销书在网上随处可全文下载，英文的畅销书想必也如此了。其实中文畅销书在网
上的泛滥不过是中国的特别国情，在一个版权意识强、执法严的国度，是绝对没
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侵犯版权的。当然美国现在也在争电子版权问题，只不过
他们争的是电子版版权该属谁所有。现在美国的出版商与作家签署版权转让合同
时，一般都会注明电子版版权也一起转让；但在这么做以前的那些作品的电子版
版权怎么办？出版商认为也应该算是一起转让了，而作家权益组织则认为那些作
品的电子版版权还在作家手中，出版商要再买一次才行，争论不休。至于未经版
权拥有人（不管是出版商还是作家）授权就制作电子版是不是侵权、该不该追究，
那是根本用不着争的。
现在中文网络对中国当代作家权益的侵犯，早就过了以前单枪匹马、零星分
散的时期，而是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地进行，有的网站甚至用什么“有偿输
入”的办法公开鼓励、刺激侵权。如果说文学爱好者出于推荐、分享的目的把某
位作家的作品送上网，属于无偿劳动，好心好意，还情有可原；这种“有偿输入”
却使网上传书带上了赤裸裸的牟利色彩，完全败坏了电子文库原先的公益形象。
这种混乱状态确定无疑地应该引起大家的重视。但是在讨论、追究网络版权问题
时，我希望大家能够区分输入与收藏、区分输入个别章节和输入整部书、区分摘
录报刊文章和输入图书。
由于电子版作品在网络传输时，很容易被变更，作者授权的说明很可能被删
除，有的作者授权时忘了加以声明，或者因故（比如说不想跟出版商有矛盾）而
不愿加以说明，因此做为一位收藏者，是很难判断某个电子版作品是否是获得了
作者授权的，在实际上只能采取“告诉乃论”的原则。只要收藏者无条件地尊重
作者的意愿，在接到作者的警告时就即时删除侵权收藏，就不应该被追究责任。
但是做为输入者，输入前是否已获得了授权却是心知肚明的。在把当代作家的文
学作品送上网之前，应该事先征得作者的同意。对于那些有组织、有报酬的输入
者，更应该成为重点打击、谴责对象。
从一部作品中摘录个别章节，或者从一部文集中摘录个别文章，与输入整部
或大部书性质不同，出于推荐、宣传、促销的动机，应该视为合理采用，作者甚
至可以因此得益，我想是会受到大多数作者的欢迎的。至于摘录报刊文章，根据
中国现行的著作权法的规定，除非作者声明不准摘录的，否则并不需要事先征得
作者的同意，不存在侵权问题。摘录了文章而未按规定向作者付稿酬，也只能算
是欠债。这种现象并非网络所特有，国内的报刊就大都有一个“报刊文摘”或“
书摘”版；而根据国家版权保护中心的说法，这些报刊在许多时候都没有付文摘
的稿酬，原因是“无法跟作者联系”。传统的报刊尚且如此，网络出版更应该被
宽容。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混乱状况，应该改变版权法，但如果与国际惯例看齐，
规定凡转载都要事先得到作者的允许，那么国内大大小小的很受读者欢迎的文摘
报刊或各报刊的文摘版就都办不下去了，肯定难以执行。所以如果连报刊文章的
版权也要追究，应该分清轻重缓急，第一应该追究传统的报刊，第二应该追究电
子出版物，第三应该追究商业站点，第四应该追究国内的站点，最后才追究海外
非赢利性和个人站点。
中文网络的版权不仅有侵权问题，也有越权问题。比如说，现在国内的报刊
杂志纷纷上网，在这些网页上往往有这样的声明：“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翻
录或转载”；一些万维网论坛，也往往有类似的声明：“本帖版权归提交者XX和
XXX网共同所有，其它网站转载或转贴须注明出处，传统媒体转载须事先与XXX网
联系。”这种说明不仅无效，而且根本就是违法的。根据中国的现行版权法，版
权属著作人单独所有，发表机构只是获得了发表权，并不拥有任何的版权，也就
无权对作品的流通提出任何要求；而且在转载前依法也无需预先征得任何同意。
如果根据国际惯例，发表机构是可以获得版权的，但是必须与作者签署书面合同
才有效。这类越权声明，事实上也间接侵犯了作者的版权。
总之，在法律把触角伸到网络之前，为作者的利益着想，为中文网络的健康
发展，输入者、收藏者、出版者不妨都自律一些。
2/05/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