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纯”文学与“纯”新闻
                        --评《中华读书报》的报道

                           ·方舟子·


    昨天才在给国内一家报纸的文章中称赞“《光明日报》附属的《中华
读书报》办得尤其出色”,刚把稿件寄出,就在新出的一期《中华读书报》
(1999.3.31)上看到一篇署名“本报记者陈洁惠”的报道《网上文学原生
态》,就象是自己来否证我的赞语似的,真让我哭笑不得。

    只要看看这篇报道的小标题:“网上创作:多呈游戏之态”、“网上
办刊:只为过把文学瘾”,也就可知不过是在重弹三年前流亡作家苏晓康
就已弹过的“被压抑的交流欲、发表欲一时都借网络宣泄”的老调,而具
体提到网事时,又跟苏晓康一样,既无知而又臆断。有关国内网络的部分
我不知其详,有关海外网络的部分却是几乎每一条都与事实大相径庭:

    “而在一般的书吧站点里,像黄金书屋、清韵书院、书味频道、新语
丝等,多数是转载已发表的文章或已出版的书,基本上没有原创作品。
‘棋琪书吧’的主人棋琪说:原创作品没法保证质量,太个人化,一般没
人看。”

    在这里,作者显然搞不清“新语丝”其实有两个部分,其电子文库,
固然是以转载已发表的文章或已出版的书为主,但是它办得更早、也更闻
名的《新语丝》杂志,却是完全发表原创作品的,每月出一期正刊、大约
每两个月出一期增刊,每期在五、六万字左右,其份量,绝对不少于该记
者所极力吹捧、唯一给出了网址的《橄榄树》月刊,而《新语丝》月刊创
办之早(1994年2月创刊)、读者之多也绝非《橄榄树》月刊可以望其项背。

    “说到网上的转载文学,那真叫浩如烟海,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网上没有的。古今中外的作品,概莫能外,甚至还有《肉蒲团》一类
的书(不过是要交费的)。”

    自从《肉蒲团》在1993年被送上网,最保守的估计,也有几百万人下
载取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为之交费的,到现在也从未见过有哪个收
藏《肉蒲团》的网站是特地要用户为之交费。这位记者,大概觉得象《肉
蒲团》这类过去难得的奇书能够免费下载非夷所思,所以就来个以己心度
人腹,杜撰出“不过是要交费”的新闻,自己却懒得真正去下载看看是否
要收费。

  “第一份网上中文纯文学期刊创刊于1995年,叫《橄榄树》。它的前
者《中文诗歌网》就是份正经八板的期刊,有老总,有编辑,还有网上编
前会,投稿的人还不少。”

    读到此处,我不由哈哈一笑,因为实在没有料到竟然还会有人把臭名
昭著的“中文诗歌网”当成“正经八板的期刊,有老总,有编辑”。“中
文诗歌网”不仅不是“正经八板的期刊”,连期刊都不是,而是一个开放
型的、谁都可以加入并张贴的电子邮件谈论组,国内称为“邮件列表”(
很奇怪的翻译);不仅没有老总、编辑,刚开始的几年连管理员都没有,
后来因为有几个张贴者--包括《橄榄树》的新老编辑们--在那里骂街
骂得实在太不象话,才“选”出了一个管理员稍稍约束一下。

    《橄榄树》创刊于1995年3月,当时是一份诗刊,所以可以称做是“
第一份网上中文诗刊”,但是到了1997年1月,则改成了综合性文学刊物。
当《橄榄树》诗刊创刊的时候,《新语丝》、《未名》这两份网上文学刊
物都早已办了一年多,而当《橄榄树》变成了文学刊物的时候,网上也早
已有了《西线》、《花招》这些文学刊物;所以,无论从哪一年算起,
《橄榄树》都不是第一份网上文学期刊。也许,这里的奥妙在于“纯文学”,
但是我至今也没搞明白《橄榄树》现在所自诩的“纯文学”之“纯”是什
么意思。是说只登纯粹的文学作品吗?但是看《橄榄树》的征稿启事,
“稿件以文学创作、批评、史料以及翻译作品为主,体裁举凡诗歌、小说、
散文、戏曲、影视等均可,内容和篇幅不限。”乃是什么体裁都登而且内
容不限的,又“纯”在哪里?看《橄榄树》上刊登的作品,其文学性,又
何尝比《新语丝》、《未名》、《西线》、《花招》等更早的刊物更“纯”?
“全球首份纯文学中文期刊”云云,不过是一份后进刊物为了标榜自己的
先锋性质而杜撰出来的知情者谁也不买它的账的广告用语,而这位记者却
天真地相信了。而为了证明其“纯”,这位记者又轻信或编造了一些事实:

  “《橄榄树》编委会有十来个人,散布在世界各地,谁跟谁都没见过。”

    “编者竟然谁也没见过谁”是特地用做小标题强调的,但我在1996年
到华盛顿特区参加过一次网人聚会,当时就有《橄榄树》的六名编辑(包
括三名现任编辑)到会。此前此后《橄榄树》的编辑们也在各地举行过各
种形式的或大或小的聚会,有他们自己写的报道文章和在网上发送的聚会
照片为证,在网上刊物中,可算是聚会最频繁的一个,又何必编造一个
“纯”童话,羞答答说什么“谁跟谁都没见过”?

    “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教授聂建云编委说:当时就是想办个中文杂志,
对抗Internet上铺天盖地的英文,一提议,网上有人响应,就办起来了。
这是个全开放的杂志,想过把编辑瘾的,发个E-mail,水平能力够的,就
能坐上一把交椅,不想干的,说一声就能退出来,完全义务,完全兼职,
也完全自由。”

    这样的办刊动机、如此办事手段,的确有够“纯”而且高尚,但是也
就只能骗骗不清楚《橄榄树》的“发迹史”的局外人。去年在《海外的中
文电子刊物》一文中,我曾如此替他们做过总结:

        《橄榄树》原来是由活跃在中文网络上的几名诗歌爱好者所创办
    的一份诗刊,在其创刊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曾经网罗了中文网络的大
    部分诗歌爱好者--当然不久就纷争叠起,做鸟兽散了。其中最大的
    一次纷争,是1995年底发生的抄袭事件:《橄榄树》的一名骨干
    被发现抄袭新加坡一份中文报纸的文章,而《橄榄树》刚刚出过集体
    吹捧这位“天才女诗人”的专辑。这的确是很令人难堪的。这位“天
    才女诗人”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在网络上大打出手,其战果是:反对者
    知趣地离去,支持者留下来支撑门面。《橄榄树》诗刊虽然也登一些
    旧体诗,但基本上是以现代派诗歌为主的,而现代派的诗歌在现在是
    连诗人自己也未必读的;几次纷争之后,却连诗人也流失了不少,每
    期总是那几个诗人的大作,连自己看着也觉得无聊了吧。也许正是不
    甘寂寥,1997年起,《橄榄树》宣布改变编辑方针,改成诗歌、
    小说、散文、戏剧、评论、文史等无所不登的文学刊物,网络上第一
    份中文诗刊,至此寿终正寝。至于这份自称是“网络首份汉语纯文学
    期刊”的风格,据说是“探索性”,虽然他们自以为“先锋”的玩意,
    其实国内的诗人作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玩腻。因此也就毫不奇怪,几位
    过去的“探索”诗人作家,流亡海外后,现在又在那上面焕发了青春
    继续探索。

    可以说,在网上中文刊物中,还很少有哪一份象《橄榄树》那样有如
此惊天动地的历史,又何必突然装得如此纯情?

  “现在美国的总编祥子告诉记者:在《橄榄树》发表文章不付稿费。
事实上,杂志的大部分开支由在美国的几位编委自掏腰包。不赢利,也不
付酬,这一方面显示了办刊和创作的非功利性,一方面也说明网络的黄金
时代还没有到来。没有公司在网络文学杂志上登广告,杂志也没法向访问
者要钱。网络上的大部分资源目前是免费共享的。《橄榄树》既无关政治,
又不涉色情,何况还处在这样一个纯文学低潮时期,谁肯掏钱看你这份杂
志?”

    这也的确有够纯而且清高,颇让我们这些需要到处拉广告要赞助维持
网站运行的人汗颜,我们也没有富裕到可以自掏腰包支付维持一个大型网
站所需要的庞大开支。但是,只要到《橄榄树》的网站去看一下,就可以
发现这“清高”两字的前面,是应该再加上一个“假”字的。在其网页上,
就赫然登着:“本刊感谢下列团体的赞助,请访问:XX网络、XX在线、
XX热线、XXX中文软件”。如果这不算是“公司在网络文学杂志上登
广告”,世上大概就不存在登广告的杂志了。至于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读
《橄榄树》就宣布现在处于“纯文学低潮时期”,未免自顾自怜得令人作
呕,归咎于“既无关政治,又不涉色情”更是缺乏自知之明。我们就不会
因为同样宣称“既无关政治,又不涉色情”的《新语丝》杂志的读者数比
《橄榄树》多出十倍还不止,就欢呼纯文学的高潮时期已经到来。

  “多数网虫对网上文学的评价不高,意见集中在内容粗糙、杂乱、不
规范、良莠不分等方面。其中最糟糕的是古典文学,错别字常见不说,而
且有些异体字或古字因汉字库里没有就空出来,或者说明:左边什么偏旁,
右边是什么,然后用括号括起来,看了让人哭笑不得。”

    把古典文学也当成了网上文学,已是犯了归类错误。而既然有的字字
库没有打不出来,除了或者空着或者注明其写法,请问还能有别的什么
高招?《中华读书报》网络版对那些字库没有的字不也是给空着?幸好这
位记者没有采访到一位用怪字的网人,否则也只好给空着一路傻哭蠢笑下
去了。

    现在国内据说掀起了一股网络热,一般的报刊也都有这方面的报道,
而海外中文网络做为先驱,在报道时也就难免被涉及。但我看到的那些报
道,却都充斥了事实错误,我本人也几次被这些报道“分配”去加拿大,
虽然我在加拿大所呆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到半个月。而其实所有的这些错
误,比如《新语丝》是否基本不登原创稿件、《肉蒲团》是否收费、《橄
榄树》是否不登广告,是只要花一点时间去实际查验一下就可以知道的,
然而从无名小报到《中华读书报》这样办得还较出色的报纸的“本报记
者”(“本报记者”跟投稿作者不同,是代表报纸的),却连这种举手之
劳都不干,更何况花更多的时间去查找相关的背景材料了。这可以从一个
侧面反映出国内报刊记者素质普遍之低了,倒不一定是文学素质、语文素
质低,而是新闻工作(journalism)的素质低,缺乏做为一名记者所必备的
起码的客观、中立、求实的敬业精神,而满足于轻信广告宣传、转播道听
途说、想当然做毫无根据的想象,套用陈洁惠记者的话说,可算是“多呈
游戏之态”、“只为过把报道瘾”,而不为报纸的声誉、传播的后果认真
地负责。在为网上“纯”文学一唱三叹、编造骗人童话的同时,是不是也
应该自己检讨一下如何写出客观、中立、求实的“纯”新闻?

1999.3.31.

附:

网上文学原生态


本报记者 陈洁惠

  特曼曾经写过一首诗说:有一个孩子每天出行/他看到的第一个
物体是什么样/他就变成了什么样/有一个大人每天出行/他看到的
第一个从未见过的物体是什么样/他就变成了什么样。现代社会生活
中,无论对孩子还是大人来说,电脑往往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一瞥惊
鸿”,最后被它彻底俘虏的物体。随之而来的网络热更是以钱塘初潮
的汹涌之势,冲击着社会的方方面面。文学自然也在大受影响之列。
虽然网络文学迄今还没有引起包括大部分作家在内的社会公众的注意,
但它却已在无声无息地动摇着传统文学的总体格局。

  

  网上创作:多呈游戏之态,间或跑过一只“斑点狗”

  

  作家,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从事文学创作有相当成就
的人。在传统观念中,成为作家必须经过作品的构思、写作、发表等
一系列环节,其中发表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哪位文学编辑不开窍,
朱笔一封杀,海明威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学青年。当作家的第一
步是让编辑“认”你,否则一切都白搭。网络彻底改变了文学爱好者
的这一被动地位,只要愿意,你可在网上发表你的全集,包括书信和
便条。这听起来真是太痛快、太过瘾了。

  然而,网络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媒介,它不具备任何判断标准和判
断权威,就像古人把诗写在酒店墙壁上一样,“网络作家”只不过用
另一种方式让人读他的东西。没有谁会真把所有唱卡拉OK的人都当歌
手,在网上发表作品常常只是文学爱好者的一种自娱行为。

  但或许,又正是因为没有了判断标准的限制,网上还真有些鲜活
无禁忌的文字。在一篇题为《爱情与等待》的小说(或随笔)中,有
一段“我”与“妻子”关于书的对话:

  亲爱的老公,你为什么把垃圾到处乱丢?

  那是书,不是垃圾。

  如果是书,为什么不放在书架上呢?

  那有特别的意义。

  我实在看不出来,苦苓的《校长说》丢在沙发上有什么意义。

  只有那种书的每篇长度刚好适合电视广告的长度。

  那么,抽水马桶上那本书,你又怎么说?

  我看了会想大便。

  如果你不把书装在架子上或是脑子里,我实在看不出书和垃圾有
什么差别。

  网上“自由作家群”的作品总体质量并不高,多数只是些关于玩
电脑的感受和关于个人情感生活的小散文等,但因为创作的状态放松,
所以不时能冒出些“佳句丽词”来,有篇《电脑爱情“多恼河”》讲
的是一个不幸的故事:“我”的恋爱整个儿一个286速度,运行奇慢,
她的“文件”总打不开,我感情的“传输系统”绝对没问题,很畅通,
她的“接收系统”却时不时要出故障,最后恋爱还是“死机”了,因
为网络上杀来一“黑客”,而我和她又实在不“兼容”。

  这一类的“文学作品”不少,一般在个人主页上。而在一般的书
吧站点里,像黄金书屋、清韵书院、书味频道、新语丝等,多数是转
载已发表的文章或已出版的书,基本上没有原创作品。“棋琪书吧”
的主人棋琪说:原创作品没法保证质量,太个人化,一般没人看。

  说到网上的转载文学,那真叫浩如烟海,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
的,没有网上没有的。古今中外的作品,概莫能外,甚至还有《肉蒲
团》一类的书(不过是要交费的)。某站点的“精华文摘”中有篇
《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收集了很多红卫兵“诗歌”,还有当
年红极一时的劳模、铁人王进喜的大作也在上面:北风当电扇/大雪
当炒面/天南地北来会战/誓夺头号大油田。

  与网上作者的“发烧”相反,很多作家对网络十分陌生,在记者
以前的一次采访中,大多数作家表示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被搬上了网,
目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网上版权和付酬的明确说法。在中国作协、
《作家通讯》和《微电脑世界》联合举办的“数字化时代给文学带来
什么”的活动中,100多位作家出席,其中只有2人上网,还有几位曾
经在网上溜达过。网络对多数作家是“如雷灌耳、视之无物”。他们
遵循的,仍然是传统的文学秩序的格式。不过,已有些年轻的新锐作
家开始关注网络、利用网络了。最近邱华栋和几个朋友在网上搞了个
文学接龙的游戏,他以《网上跑过斑点狗》为题写了个开头让人续,
据说现在在网上很火。可邱华栋说:文学创作毕竟是很个人化的工作,
网上接龙只是一种游戏,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创作,还是白纸黑字有成
就感。

  但是,网上文学创作可能不仅仅是作者兴之所至的简单游戏了,
那些深夜时分在电脑前随意驰骋于自己的文学想象空间的年轻人,已
经从“痞子蔡”的一夜扬名中看到了成功的典范。

  痞子蔡本名蔡智恒,读台湾成功大学的水利博士时在BBS上发表了
其连载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先是世界各
地的中文网友读得如醉如痴,后来印成书更是风靡一时,头一月竟然
再版了八次,紧接着又有制片商找上门来,要把这段网络爱情故事拍
成电影。台湾的中国时报转引一位作家的话说,痞子蔡很可能会成为
继琼瑶和三毛之后,第三位走红内地的台湾作者。

  本月早些时候,四通利方的新浪网邀请了痞子蔡与读者进行网上
交流。从他的成功来看,随着这一代在电脑和互联网上长大的年轻人
的不断成长,网上的文学创作或许会很快脱离一般的信手拈来的业余
爱好层面。

  

   网上办刊:只为过把文学瘾,编者竟然谁也没见过谁

  

  第一份网上中文纯文学期刊创刊于1995年,叫《橄榄树》(
http://www.wenxue.com)。它的前者《中文诗歌网》就是份正
经八板的期刊,有老总,有编辑,还有网上编前会,投稿的人还不少。

  《橄榄树》编委会有十来个人,散布在世界各地,谁跟谁都没见
过。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教授聂建云编委说:当时就是想办个中文杂
志,对抗Internet上铺天盖地的英文,一提议,网上有人响应,就办
起来了。这是个全开放的杂志,想过把编辑瘾的,发个E-mail,水平
能力够的,就能坐上一把交椅,不想干的,说一声就能退出来,完全
义务,完全兼职,也完全自由。

  但这又是一份完全意义上的杂志。用E-mail投稿的人几天内会收
到回信:“谢谢您的来稿,我们将在一个月内告知您来稿是否采用”。
只要比较一下传统文学杂志的“来稿三个月内未接到采用通知可自行
处理”、“来稿一律不退,请自留底稿”一类的话,这回信就委实太
温情脉脉了。网络的快捷提高了办公效率,各编辑很快就能读到自投
稿或组来的稿件,并在网上签发用稿单,确定下期的用稿。被淘汰的
稿子,如果作者愿意,也能公开在网上,但不在杂志站点上,这样所
有的人都能看到采用稿和未用稿之间的区别,并据以评判杂志的品味
和编辑的鉴赏水平。

  现在美国的总编祥子告诉记者:在《橄榄树》发表文章不付稿费。
事实上,杂志的大部分开支由在美国的几位编委自掏腰包。不赢利,
也不付酬,这一方面显示了办刊和创作的非功利性,一方面也说明网
络的黄金时代还没有到来。没有公司在网络文学杂志上登广告,杂志
也没法向访问者要钱。网络上的大部分资源目前是免费共享的。《橄
榄树》既无关政治,又不涉色情,何况还处在这样一个纯文学低潮时
期,谁肯掏钱看你这份杂志?但它的稿源却并不缺,无论编者还是作
者,都只是因为热爱文学,也因为“好玩”。而且《橄榄树》不拥有
所发文章的著作权,作者照样可以拿到传统文学杂志上去发表。

  在网上,像这样正式的文学期刊很少,多数就是些书吧和文学站
点,里面也基本上不发原创作品,多是热门图书,其中最多的是爱情、
武侠、侦探、军事小说等。春光书屋的站长wf说:事实上,太纯的文
学站点根本没法吸引人来访问。所以他的书屋里设了不少(爱情、成
功)心理自测、笑话、漫画、游戏及股市行情等,事实证明,到书吧
来做游戏(包括挖地雷、跟西施打扑克这类低级游戏)的人比看文学
作品的人要多得多。

  “不说别的,在网上看书,钱也花不起呀。再说,现在有什么小
说是你看得懂的,又有什么散文是你值得花钱去读的?”一位经常光
顾书吧的网虫在留言板上不屑地说。他上网不过是为了了解书市动态
行情罢了。

  所谓网上文学杂志,更多的就是上了网的杂志,像《人民文学》
之类。但据说访问的人不多。人在网上,触到现代高科技的脉搏,很
自然地会心悸而躁动,所以访问者习惯看些短笑话(如“——你怎么
自己做饭?——我厨娘结婚了。——跟谁?——跟我”一类),而没
法沉寂下来认真看长作品。好几家上了网的文学杂志也表示:他们的
主要精力还跟以前一样在杂志上,上网只是副产品,他们一般只通过
网络扩大杂志影响,并在网上先占个地盘,以防网络大发展时落伍,
而并不指望真有多少人读杂志。

   文学网虫:并不疯狂,一个个仿佛都那么冷漠

  一般来说,没有真正的网上文学人。网虫们更感兴趣的是信息、
游戏,作文学读文学都是兴之所致;作家更感兴趣的是创作、出书,
上网只是玩票,好奇。

  多数网虫对网上文学的评价不高,意见集中在内容粗糙、杂乱、
不规范、良莠不分等方面。其中最糟糕的是古典文学,错别字常见不
说,而且有些异体字或古字因汉字库里没有就空出来,或者说明:左
边什么偏旁,右边是什么,然后用括号括起来,看了让人哭笑不得。

  记者进入了一个书吧的聊天室,在网友指点下找到了从《孔雀东
南飞》中发现中国首例左撇子刘兰芝的libido。他告诉记者:网络是
个高度自由又完全失范的空间,是最合适解构主义者和精神病人的地
方,以前有人从《离骚》里读出了同性恋,从《野草》里读出了鲁迅
对弟妹的觊觎且言之凿凿。事实上,正是网络文学和文学人把文学
“玩”成了最没意义的东西。在他的指引下,记者看了非作家玩票系
列[BIG5]黄又兮的几篇小说散文,的确很意识流,让人头晕。我们
在聊天时,另一位网友插进来说,网络最坏的一点就在于谁也见不着
谁,像午夜电话,人们可以把心底里最黑暗、最肮脏、最无聊的东西
都毫无顾忌地倒出来。其结果是使网络失去了最可宝贵的真诚和神圣
感,包括文学的神圣。现在的青年都乐于表现顽主、痞子的一面,谁
要说自己献身文学,是会被笑话的。libido反驳说,真诚还是有的,
去年两青年不就是在网上谈热了后来结婚了吗?但神圣感的确不多,
特别在几个著名的聊天室里,年轻人多,谈正经事的很少,瞎掰呗。
议论政治、交流技术、聊人生感触的多,文学不是热门话题。

  最后,记者试着公开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看文学?你愿意用一生
从事文学事业吗?半天时间,居然收到了好几个回答。有一个是:
“文学是你忙碌一天后回家,在过街天桥上猛然看到高楼大厦、车来
车往和一抹夕阳时感觉到的那种东西。可是除了无证小商贩和乞丐,
谁会老呆在天桥上呢?”另一个回答是:“我愿意用一生去追(文学,
或者别的),只要你每月给我800元房租和1000元生活费。”还有一个:
“哥们,等我发了财,一切都好说。”最后一个是:“现在这个时代
还没轮到文学说话。但我愿意为大家保持这个小小的火种,到时候再
燃成燎原之势”。我很想把末一个回答给libido看,让他知道文学——
包括网上文学都并不缺乏神圣和尊严,但libido已经下线了,别人让
我欣赏了他的一篇新作——《当爱已成网事》:

  网事不要再提,Modem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ID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联系,让电话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IP。上
网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不Talk或许可以,不灌水却太不容易,
网费它真的离奇,抽风也让我着急,我对你依然沉迷,我对自己无能
为力,别留连网友中,GGMM柔情万种,不要问他是否会相逢,不要管
他是否言不由衷,为何PING不通,虽然有网就有痛。有一天你会明白,
有了BBS就会不同,浏览总是太匆匆,我好害怕见到帐单以后心痛(网
费太重),戒了网就没有痛(戒了网也没有用),将网事留在风中。

  据说libido是只老鸟,他不久会把新作配上如泣如诉的旋律搁在
他个人网页上。对多数网虫来说,这可能比王安忆在《收获》上又发
了个长篇更具有吸引力。

中华读书报1999.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