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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饶蕾《关于〈小资VS愤青〉》

  张远山

  饶蕾小姐(或女士)对拙文《小资VS愤青》的不同意见令我非常高兴,是对
拙文的很好补充。不过我在文末已特别强调了“中国的愤青多是假愤青”,其意
为拙文所批评的“愤青”不过是假愤青。之所以前文不使用“假愤青”而径称
“愤青”,一是为了行文方便,适合与“小资”对举;二是因为当代中国甚少真
愤青,所以在一篇随笔中可以不必细分,在文末补充说明一下我批评的“愤青”
其实只是“假愤青”就行了。

  对于那些敢于挑战主流价值尤其是官方价值的真愤青,我是颇为敬重的。饶
蕾使我有机会向真愤青致敬,这是要特别感谢的。饶蕾举例的凯鲁亚克等人,确
是真愤青。我愿意再补充一些。我认为欧美的真愤青可以从苏格拉底老爷子算起
--他激怒了民主的雅典,被判喝毒芹汁;耶稣也是一个真愤青--他激怒了专
制的罗马,被判钉十字架。其后还有布鲁诺、卢梭、拜伦、左拉、马克思、高更、
萨特等,名单有点开不完。高更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因为他原本是平庸的小
资,一位相当成功的股票经纪人,却从小资的天堂巴黎跑到蛮荒的塔希提岛做起
了真愤青--他的画现在成了小资、中资、大资梦寐以求的最高雅的珍宝。

  饶蕾颇为惋惜地承认:“我无法给出当今中国大陆由愤青而‘高雅'的个例,
但并不说明这极少数的人群不存在,或者将来也不会出现。”这正说明当代中国
甚少敢于向主流价值尤其是官方价值挑战的真愤青,有也很难浮出水面为大众所
知,因为被官方严密控制的主流媒体绝不会公正地评价他们。所以我在文中说:
“当代小资的人数显然比当代愤青的人数多得多,这使我有理由对当代青年的总
体评价较好。众所周知,‘文革’时期的中国青年,是以愤青为主流的。我认为
一个以小资为主流的时代,显然比一个以愤青为主流的时代更为进步。”既然已
经说明拙文批评的愤青其实是假愤青,那么还可以进一步说:一个以小资为主流
但更有不少真愤青的时代,显然比一个以假愤青和小资为主流的时代更为进步-
-但这一时代显然尚未到来。我承认当代中国社会比若干年前稍有进步,但总体
来说我对当代中国社会很不满意,所以我的写作以批判为主。我更反对那些主张
当代中国社会比若干年前退步而非进步的论调,因为那种主张意味着希望回到数
十年前那个纯粹以假愤青为主流的时代。

  必须问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中国甚少真愤青却盛产假愤青而欧美反是?因
为自古以来的欧美传统鼓励和宽容对主流价值的批判和挑战,但自古以来中国的
文化政治环境对非主流价值实行严厉的压制,对敢于挑战和批判主流价值尤其是
官方价值者一律格杀勿论,所以中国的假愤青往往徒有叛逆之表而无叛逆之实,
中国的假愤青基本上只有一个空洞的叛逆姿态(用非常小资的张爱玲的话来说就
是“一个苍凉的手势”),只是“奉旨批判”。“文革”时期的假愤青,其实不
过是气势汹汹“为王前驱”的奴才、打手、泼皮、无赖、流氓、痞子而已。当代
假愤青甚至更阴险更狡猾,他们挑战和批判的主要目标是非主流价值和非官方价
值(比如小资,总之一定是弱势者),即使偶尔表演性地批判和挑战强势的主流
价值和官方价值,也一定是极有分寸的、目标虚化的,两者都是向主流价值和官
方价值献媚和投诚的策略,因为对弱势的真批判真挑战与对强势的假批判假挑战
都可以扩大其影响,抬高其身价,一旦有了影响和身价,主流和官方就会向这位
假愤青伸出“招安”的橄榄枝,于是这位假愤青立刻露出了真奴才的丑陋嘴脸。
永不妥协、拒绝招安、目标明确、“一个也不宽恕”的真愤青,在中国实在太少
了,但中国社会的进步又是多么需要这样的真愤青。

  然而尽管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化政治环境对真愤青的出现和成长很不利,但伟
大的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依然有一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真愤青。“言必信,行必
果”的墨徒侠客和“不臣天子,不友诸侯”的道家者流,以及嵇康、阮籍、刘伶、
金圣叹、李卓吾、徐文长、谭嗣同等人在我看来都属于真愤青。“五四”时期,
鲁迅是真愤青,周作人、胡适、徐志摩、梁实秋就比较小资,所以后者成了当代
小资的偶像。顺便一提,当代小资讨厌和回避鲁迅,而当代假愤青热衷于谈鲁迅,
但不是骂鲁迅就是扛着鲁迅的大旗亵渎鲁迅--这或许是因为,鲁迅早就指出过
真假愤青的区别,只不过他说的是真假堂吉诃德而已。“文革”时期,顾准和遇
罗克是真愤青,小资几乎没有,而独多假愤青。当代中国人中,饶蕾认为举不出
真愤青的个例,但我认为还是有的,比如方舟子和任不寐。至于当代小资和假愤
青就不用举例了,滔滔者天下皆是。

  我非常同意饶蕾的观点:“我还愿意相信仍然有少数的愤青是真的体会到社
会的不平,他们的愤怒不仅仅是一种姿态,他们的挣扎也不是注定指向人格的下
滑。”另外,诚如饶蕾所言,真愤青是完全可能登上大雅之堂的--不过真愤青
对主流价值津津乐道的所谓“大雅之堂”常常是不屑的。我认为,真愤青常常比
那些不走叛逆之路而按现成的主流轨道博取个人功名的“君子”更可能为文明开
出新路,使人类文化更为丰富多彩。

  因此我并不主张“愤青都去小资”(饶蕾语),我只是主张,假愤青们如果
真有勇气,就应该成为敢于挑战和批判主流价值和官方价值的真愤青,因为这是
中国社会目前最稀缺也最需要的英雄。如果没有胆量,则不妨向小资学习。

  希望以上答复有助于饶蕾以及其他读者释疑,并欢迎继续批评指正。

  二○○三年三月五日写于上海家中

(XYS2003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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