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中 夜 谈

              ·方舟子·


  非非君与我相知多年。当年我主攻阳刚之诗,他专写阴柔之文,若以吸引文
学女青年论输赢,我甘拜下风。我与非非君多年不见,近日他因故路过本地,在
寒舍盘桓一夜。酒酣之际,自然聊起男人的永恒话题——女人。

  非非君叹一口气说:“每个与我同床共枕的女人事后都要问我一句:‘你究
竟跟多少个女人睡过觉?’”

  非非君英俊潇洒,风度不凡,当年的风流韵事至今仍在老同学们的口中流传
,都说他不可担当公共人物,否则难免象马克·吐温竞选州长那样会有不同肤色
的孩子来抱他的大腿叫爸爸。如今人在美国,自然更是如鱼得水。我虽这么想,
嘴上却说:“怎么,床上功夫不错?我还以为你至今仍是童男子呢。不过三四十
岁的童男子却研究房中术自我操练的也不是没见过。”

  非非君微微一笑:“是纸上谈兵还是久经沙场女人还能感觉不出来?又不是
什么黄花闺女。对她们的问题我从不回答。她们有此一问,我想无非是因为我在
床上冷静得可怕,脸不变色心不跳,仿佛阅人无数,司空见惯了一般,如吃饭穿
衣一样的平常,没有激情。没有激情,因为没有爱。无爱之性就象低度的酒,无
法让我疯狂,无法让我沉醉,也无法让我留恋。所以她们来投怀送抱我无所谓,
离我而去我也无所谓。我老了,无所谓了!”

  看到未届而立之年的非非君老气横秋的夸张,倒让我觉得有点滑稽:“难怪
你跟我一般瘦弱,不过我是给书本榨干,你却是给女人吸干。俗话说‘一夜夫妻
百日恩’,当她们离你而去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到难过,或者有那么一丝惆怅?
”

  非非君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会。最多会感到一点空虚和孤独而已。可是当
她们在我的怀里的时候,我一样感到空虚和孤独。即使是在高潮的一瞬,感到的
依旧是空虚和孤独。她们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差别?我早已修炼得心如止水了。
不信你搁肢搁肢我看看。”

  我挠挠他的腋下,再挠挠他的脚底,只见他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也不由得惊叹道:“真可怕,果然是铁石心肠!”

  “可是我的心并没有死透!”一向不动声色的非非君突然激动起来,抓起我
的手放到他的胸口,“听,它仍在跳动!多少年来我一直没有忘怀儿时对自己的
承诺,一直没有抛弃那与生既来的梦想。自从我听到呼唤的那一天起,我就把梦
想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是的,在我的心灵深处,有激情的洪流汹涌澎湃,等待着
开启它的手。可是从十七岁失去童真的那一年起,等来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匆匆的
过客,一幕又一幕上演的全都是逢场作戏!一眼心心相印的互视远胜于一夜的销
魂,可是没有!只有肉体的愉悦,没有灵魂的交融。没有爱,从来没有!有时候
我怀疑我只能爱自己了,但是我决不承认。每一次的失望都只是增加一分的渴望
,外表愈冷而内心愈热。我将守住这一个童话直到永远。你们说我虚伪也罢,天
真也罢,骗子也罢,傻子也罢,我始终相信那等候了一千年的公主正从童话中走
出,在某处等着我。只有又纯又美的她能够让我付出我的激情我的爱恋我的心灵
我的所有。我将一生一世等待她寻找她,即使白发苍苍行将就木也决不放弃。可
是她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非非君甩开我的手,站起来仰头向天,象野兽般发
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流到他的耳垂,一滴一滴慢慢地
滴下。

  我端坐着,仰头看着他,泪眼朦胧。